Monday, April 23, 2018

李敖一生 (4)

李敖和批判

李敖評瓊瑤

李敖對瓊瑤的作品很不以為然,他將瓊瑤的《窗外》無情地打入「新閨秀派」,並對瓊瑤在作品中宣揚的扭曲愛情,胡思亂想的家庭倫理,亂編的情節提出了極為辛辣的批評。李敖認為,瓊瑤應該對那個時代很多師生不倫戀,母女的不健康衝突等負一定責任,她的作品起到了極為不好的引導作用。李敖出言很重地說:「瓊瑤應該走出她的小世界,洗面革心,重新努力去做一個小世界外的寫作者。」. 對瓊瑤的寫作題材,李敖更是提出了不要為了市場而寫作,不要為了所謂的讀者需求而寫作,一位成熟的作家:「應該知道,這個世界,除了花草月亮和膽怯的愛情之外,還有煤礦中的苦工,冤獄中的死囚,有整年沒有床睡的三輪車夫,和整年睡在床上的要動手術才能接客的小雛妓。……她該知道,這些大眾的生活與題材,是今日從事文學寫作者所應發展的新方向。從事這種題材的寫作,它的意義,比一部個人的愛情小故事要大得多。」. 李敖對瓊瑤的期望不是讓她做一位單純的商業寫作者,而是要做一位作家,一位稱得上作家的人。在李敖眼中,瓊瑤的東西就是為市場做的活兒,根本談不上文學。瓊瑤有成為文學家的潛質,可惜他更多是做了商業撰稿人的低下工作。李敖認為,作家與作者是不同的。一位真正的作家是要為他的時代承擔責任的,而不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瓊瑤活到了這把年紀,她並沒有活明白,她依然深陷自己編織的小世界裡,在小世界裡哭鼻子,掉眼淚,親親我我,無視周圍的一切。最讓人難過的是,她的作品錯誤引導了兩三代年輕女孩。不僅在台灣,更嚴重的是在大陸,她的新閨秀派真的害人不淺。

李敖对瓊瑤期望實在太大,责之太深太过. 把她拿來和易卜生,迪更斯,大仲馬,福樓拜或左拉相比,未免強人所難. 瓊瑤有点類似 Jane Austen, 專寫自己熟悉的身边事,其他下層社會的底细不熟,故不寫,這是瓊女士的聰明選擇. 至於她小說的格局和对人性的寫照是不是夠宽夠廣和絲絲入扣或恰到好處,實在是見仁見智. 總之李敖批評太过激烈. 如果李敖以比較正面的期許和規勸, 也許更為適當. 瓊瑤知己知彼,不和李敖辯論,可稱恰到好處. 

李敖評三毛

三毛曾經拜訪过李敖,李敖卻对她印象欠佳。三毛说她:“不是个喜欢把自己落在框子里去说话的人”, 李敖却看她整天在兜她的框框,这个框框就是她那个一再重复的爱情故事,其中有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如果三毛是个美人,也许她可以以不断的风浪韵事传世,因为这算是美人的特权,但三毛显然不是,所以,她的“美丽的”爱情故事,是她真人不胜负荷的。李敖認為造型和幹那一行还是很重要的。比起瓊 瑶来,三毛其实是 瓊瑶的一个变种。琼瑶的主题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三毛则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之外,又加上一大把黄沙。而三毛的毛病,就出在这大把黄沙上。三毛的黄沙里有所谓“燃烧是我不灭的爱”. 她去非洲沙漠,是要帮助那些黄沙中的黑人,他们要她的帮助。她是基督徒,她佩服去非洲的史怀哲,所以,她也去非洲了。 李敖说:“你说你帮助黄沙中的黑人,你为什么不帮助黑暗中的黄人?你自己的同胞,理需要你的帮助啊!舍近而求远,去親而就疏,这可有点不对劲吧?并且,史怀哲不会又帮助黑人,又在 Canary 群岛留下别墅和‘外汇存底’吧?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 三毛所谓帮助黄沙中的黑人,其实是中一种“秀”,其性质与影歌星等慈善演唱并无不同,他们做“秀”的成分大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比如说,你真的信三毛是基督徒吗?她在关庙下跪求签,这是那一门子的基督徒呢?她迷信星相命运之学,这又是那一门子的基督徒呢……所以,三毛的言行,无非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她是伪善的,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可叫做“三毛式伪善”。

李敖是看到三毛的負面形象. 三毛也不是聖人,她是 school dropout,在家裏呆不住,想四處旅行,尋求外遇和新發現. 在三毛傳裏,我們看到的她是不受傳統拘束的女人,有幾分寫作的才氣,但其对社會和人生的体認是否到足夠的程度來影响人,見仁見智. 李敖对三毛也許责之太过. 尤其批評她没有漂亮女人的形象,實在不該,這是大男人主義心理的作崇. 不过說實在的,在三毛的自傳裏,很多地方的確讓人有不太自然和不知所從的感受. 三毛似乎有暢銷女作家的弱点,一直以自己的恋愛故事來滿足讀者的白日夢.

李敖評金庸

李敖稱“三毛式伪善”,比起'金庸式伪善'来,还算是小焉者也。金庸有一次訪台湾,有一天晚上去拜訪李敖,一谈八小时。李敖责備他不该参加什么“国建会”,自失他过去的立场。金鏞说他参加,也说了不少批评的话。總之李敖極不贊同他参加这种会。谈到他写的武侠,李敖稱胡適说武侠小说“下流”,李敖以他所受的理智训练、认知训练、文学训练、中学训练,是無法接受这种荒谬的内容。金庸对李敖的话,不以为忤。他很谦虚的解释他的观点。他特别提到他兒子死後,他精研佛学,他已是很虔诚的佛教徒了。李敖反問金庸:"你是虔诚的佛教徒,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 金庸聽了有点窘,他答復不出来。为什么?因为金庸所谓信佛,其实是一种“选择法”,凡是对他有利的,他就信;对他不利的,他就佯装不见,其性质,与善男信女並無不同,自私的成分大于一切,绝不能認真。他是伪善的,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可叫做“金庸式伪善”。

金庸在武侠小說界中是佼佼者,他有廣大的讀者群,從上焉學者到下層胡同皆有粉絲,其影响力就像麻將一樣,算是國粹精品. 李敖是從純文學观点和社會责任的眼光來評金庸,是太嚴肅了些. 至於在佛學方面的批評純属金庸私人的品格. 但只要他的錢是合法賺到的,我們可以不喜歡他,卻不能拿著道德高線去指責他。李敖不能接受的是這樣的一種富人:既要談論”慈悲”和”仁愛”這些詞語、佔據道德制高點,卻又對貧弱者視而不見,這不是偽善又是什麼呢? 想来金庸也不是经得起顯微鏡的剖视,在私生活上,他和常人差不多,是经不起李敖邏輯的考驗.

李敖評龍應台 

李敖以一生歷史知識40天完成《大江大海騙了你》,駁斥龍應台400天撰寫的《大江大海》. 龍應台書寫《大江大海》文筆令人動容,書中的錯誤,大概學中國近代史的人,都可挑出毛病。不過那一段空白的歷史,在既有兩岸政治環境下,已經沒有人願意書寫。《大江大海》雖然不能真如書商所標誌,「一本書代表一個時代」,但至少替代一大群人,表達了苦難歲月中他們的顛沛流離,沒有徹底被遺忘。但李敖可不是玩小孩堆沙,衝擊龍應台的文字既狠且辣,一點餘地也沒有留下。他批評龍應台沒有足夠的寫歷史能力,不懂分析和處理材料。李敖也認定龍應台只是那類替國民黨辦文宣的寫手,試圖在民間以文字替國民黨說話。毫無疑問,李敖單刀直入把政治的牌子,掛在龍應台的身上,認定《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是一部軟性政治推銷作品,是「蔣介石超渡派」。李敖最簡單直接的評語,是蔣介石在一九四九年,剩下的,是殘山剩水,不是大江大海,龍應台是在欺騙所有讀者。

從讀者的角度來比較兩書,李敖論據的扎實程度,的確比龍應台超出很多。以前做過一些近代史研究時,也掀過李敖二十多年前所著的《蔣介石研究》,全書材料豐富,見解精警,是有水平的歷史書。龍應台的寫作方法,像章貽和及張戎,把書當成故事書一樣去寫,而且有些歷史事件,的確是有意迴避。看畢李敖這書,會讓你對文章和書本的批判力有所提高。這不是完全肯定李敖在書內的每一個論點,而是李敖的文字,的確是尖銳而又帶啟發性,有學習價值。而在史料補充方面,像宋希濂、杜聿明、彭克立、龔德柏、喬家才等人的事跡,的確讓龍應台,有被全面修理的感覺。看了李敖的'大江大海騙了你',確是有很多啟發性的地方.不过在看完'大江大海'的那一年,大家曾受到很大的影响. 没有一本書把 1949 年代的真相,真正呈現出來,有 '李龍' 兩本可稱互補,相得益彰. 李敖說 龍應台是在欺騙所有讀者,未免太苛薄和不留情面. 龍女士也很文雅,她好像也没和李敖抬上槓子.

李敖評夏君璐

李敖在白色恐佈時期常不定時捐款给黨外人士,並幫助殷海光遗孀夏君璐. 可是在殷海光去世後,夏女士因信神很深,把殷先生所有遗著交给教會保管,這讓李敖大為不滿. 他說:“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但她是个不懂殷海光思想的人,殷海光死的时候,她坚持在怀恩堂以宗教仪式办理后事,在通告稿中说殷海光‘安息在主的怀里’,我坚持反对,我知道殷海光不喜欢这一套,殷太太对我说 李敖,你是战士,可是殷海光不是了,殷海光已属于上帝了。" 李敖後來說他相信王晓波说的,思想家是不宜有‘对丈夫的思想一点都不懂’的太太的,思想家讨错了老婆,在他死後,对他的思想的流传必是一种妨碍,从托尔斯泰到胡适,无一例外。李敖又說: 殷太太是我尊敬的女性,但是教棍生涯使她把最後一年的殷海光‘夏君璐化’了。她上次来台湾,为什么不来见我这位真正的义人,她整天在教会里找义人,其实真正的义人是不会进教会的。 

可見李敖在信仰方面的種種堅持,信念和偏見. 說殷海光信神,没有人會相信,不过有信神的夫人亦無不可. 信仰究竟是個人私事,李敖也未免太挑剔了. 夏女士在殷先生去世後,搬來美國,好像先住 Sunnyvale, 後再搬住 San Jose. 在 2013 年去逝. 她是非常信主,與女兒殷文麗在湾区傳教多年,在湾区有很多人認識她們. 李敖自己的忘年妻子,也和殷海光夫人差不多. 在思想上,做人上,學術上皆毫無助力,除了胡茵夢以外. 可是胡女士的背景和兴趣或信仰其实和夏君露有異曲同功之處. 可見李敖在這方面連自己也批評進去,而他自己卻事先不闻,或視若無睹.

李敖評國粹

中华民族是一个喜欢“国”字当头的伟大民族,别人有内外神经,我们有"黄帝內外经",“国医”;别人有拳击角力,我们有“国术”;别人有声光化电,我们有“国学”;别人有交响重奏,我们有“国乐”。总之,凡是别人有两下子过来的,我们都有两下子回敬。但回敬尽管回敬,有时候,我们未免觉得实在不如人。例如我们的“国医”还在寸关尺阶段,我们的国术还在打花拳阶段,我们的国学还在理气一元阶段,我们的国乐还在丝竹入耳阶段。

李敖的批評是对一些守舊派人士到现在还在排斥西方文明. 事实上中華文明已经包容和接受西方的科学和文藝. 那些是主流那些是非主流才是需要釐清和整合. 比如中医和中藥,現在雖然还普遍存在,但其侧重点已经偏向養生之道而不是治療胰臟癌或肺炎等複雜病症. 互補的医藥無可厚非,需要的是有病時做什应決定,看西医或中医.

李敖評麻將 

李敖对麻將的看法和其師胡適一模一樣. 他說吾友胡适之先生在三十年前,就写文章谈到麻将,据他估计:“麻将平均每四圈费时约两点钟。少说一点,全国每日只有一百万桌麻将,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费四百万点钟,就是损失十六万七千日的光阴,金钱的输赢,精力的消磨,都还在外。我们走遍世界,可曾看见那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吗?一个留学日本朋友对我说:‘日本人的勤苦真不可及!到了晚上,登高一望,家家板屋里都是灯光;灯光之下,不是少年人蹲着读书,便是老年人跪着翻书,或是老妇人跪着做活计。到了天明,满街上,满电车上都是上学去的儿童。单只这一点勤苦就可以征服我们了。’“其实何止日本?凡是长进的民族都是这样的。只有咱们这种不长进的民族以‘闲’为幸福,以‘消闲’为急务,男人以打麻将为消闲,女人以打麻将为家常,老太婆以打麻将为下半生的大事业。”

李敖說得对,但這大部分是胡適說过的. 不过他說不打麻將大家幹什麽? 我認為他缺乏想像力,麻將禁了,中国人一定會找另外類似麻將的自摸東西, lotto, las vegas, 澳门豪賭,互联網自模牌局或追红包和 Pokeman 等等. 要賭錢和自摸合起来,至少樂透是其中之一.

李敖批評的東西太多了,以上僅是一些代表,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李敖的思路,人品和格調. 寫到這兒,不知不覺地我們也有一種 urge, 想对李敖先生做一些 批評,忠告和勸言. 李敖花太多時間去批評人以致没时間為自己立言,這是很可惜的事. 以他的才華和逻輯思考,可以寫一本類似湯恩比的 'A Study of History' ('厂史研究'). 如功力没那应雄渾, 至少也可以和柏楊一樣,寫一本嶄新的'中華人史綱',傳諸後世. 記得李敖也批評过柏楊先生不配翻譯司馬光的'资治通鑑'. 他何不利用閒暇時間,自己翻之譯之,以利華人並普及中華文明. 總之,如果李敖先生以他批評瓊瑤的方式加在自己身上,然後奮力行之,將更是華人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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